务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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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曰:尝试观上古记,三王之佐,其名无不荣者,其实无不安者,功大也。《诗》云:“有唵凄凄,兴云祁祁。雨我公田,遂及我私。”三王之佐,皆能以公及其私矣。俗主之佐,其欲名实也,与三王之佐同,而其名无不辱者,其实无不危者,无公故也。皆患其身不贵於国也,而不患其主之不贵於天下也;皆患其家之不富也,而不患其国之不大也。此所以欲荣而愈辱,欲安而益危。安危荣辱之本在於主,主之本在於宗庙,宗庙之本在於民,民之治乱在於有司。《易》曰: “复自道,何其咎,吉。”以言本无异,则动卒有喜。今处官则荒乱,临财则贪得,列近则持谏,将众则罢怯,以此厚望於主,岂不难哉!
今有人於此,修身会计则可耻,临财物资尽则为己,若此而富者,非盗则无所取。故荣富非自至也,缘功伐也。今功伐甚薄而所望厚,诬也;无功伐而求荣富,诈也。诈诬之道,君子不由。
人之议多曰:“上用我,则国必无患。”用己者未必是也,而莫若其身自贤。而己犹有患,用己於国,恶得无患乎?己,所制也;释其所制而夺乎其所不制,悖。未得治国治官可也。若夫内事亲,外交友,必可得也。苟事亲未孝,交友未笃,是所未得,恶能善之矣?故论人无以其所未得,而用其所已得,可以知其所未得矣。
古之事君者,必先服能,然後任;必反情,然後受。主虽过与,臣不徒取。《大雅》曰:“上帝临汝,无贰尔心。”以言忠臣之行也。解在郑君之问被瞻之义也,薄疑应卫嗣君以无重税。此二士者,皆近知本矣。
第六种说法:曾试观上古记载,夏商周三代圣王的辅佐之臣,他们的名声没有不荣耀的,实际地位没有不安稳的,这是因为功劳巨大。《诗经》说:“阴云凄凄,白云朵朵。雨先落公田,再及私田。” 三代圣王的辅佐之臣,都能凭借公利惠及私益。平庸君主的辅佐之臣,他们追求名声与实际利益,与三代之臣相同,但其名声没有不耻辱的,实际地位没有不危险的,是因为没有公心。他们都忧虑自身在国中地位不高,却不忧虑君主在天下地位不高;都忧虑自家不富裕,却不忧虑国家疆土不广大。这就是想荣耀却更耻辱,想安稳却更危险的原因。安危荣辱的根本在于君主,君主的根本在于宗庙,宗庙的根本在于百姓,百姓治理的好坏在于官吏。《易经》说:“从正道返回,有何过错,吉祥。” 这是说根本无差池,行动最终就会有喜事。如今居官就荒废政事,面对财货就贪得无厌,位列近臣却持论谏诤,率领军队就疲惫怯懦,凭这些对君主寄予厚望,难道不难吗?
如今有这样的人,认为修养身心、打理生计是可耻的,面对财货则尽量占为己有,像这样却能富有的,不是盗窃就没有别的途径。所以荣耀富贵不会自己到来,要依靠功劳。如今功劳甚微却期望丰厚,是欺骗;没有功劳却追求荣耀富贵,是欺诈。欺诈蒙骗的做法,君子是不采用的。
人们的议论多说:“君主任用我,国家必定没有忧患。” 但任用自己的人未必正确,不如自身先做到贤能。连自身都有忧患,把自己任用在国家事务中,怎么能没有忧患呢?自己的行为是自己能控制的;放弃自己能控制的,却去争夺自己不能控制的,这是悖谬的。这种人尚未懂得治国治官的道理是可以的。至于内事奉父母,外交结朋友,必定是可以做到的。如果事奉父母不孝顺,交结朋友不真诚,这是自己尚未做到的,怎么能做好其他事呢?所以评论人不要以他尚未做到的,而要用他已经做到的,这样就可以知道他尚未做到的了。
古代事奉君主的人,必定先展示才能,然后接受任用;必定先反思真情,然后接受俸禄。君主即使过度给予,臣子也不无故索取。《大雅》说:“上帝监视着你,你不要有二心。” 这是讲忠臣的品行。这道理体现在郑君询问被瞻的道义,薄疑回应卫嗣君不要加重赋税。这两位士人,都近乎知晓根本了。
注释
三王:指夏禹、商汤、周文王(或周武王),为儒家推崇的圣王。
“有唵凄凄” 四句:出自《诗经・小雅・大田》,“唵” 通 “黮”,指阴云;“祁祁” 指众多,描绘雨及公田私田的景象,象征公利惠及百姓。
列近则持谏:位列近臣却坚持谏诤,“持谏” 指坚持直言劝谏,与 “荒乱”“贪得” 形成行为矛盾。
罢(pí)怯:疲惫怯懦,“罢” 通 “疲”,指率领军队时的懦弱表现。
会计:打理生计、核算财务,此处指个人理财能力。
缘功伐:依靠功劳,“功伐” 指功绩、功劳,为战国时期衡量地位的重要标准。
服能:展示才能,“服” 指践行、展示,“能” 指才能。
反情:反思真情,“反” 通 “返”,指反思自身是否符合道义。
被瞻:郑国贤士,事迹见于《吕氏春秋・长见》,曾劝郑君行义;薄疑:战国时人,曾以 “重税伤民” 劝谏卫嗣君。
延伸阅读
《吕氏春秋・务本》
本文节选自《吕氏春秋・务本》,该篇以 “治国之本在於务本” 为核心,通过三代之佐与俗主之佐的对比,阐述 “公心为上,功伐为基” 的政治伦理,可对照原文理解战国时期对 “本” 的哲学探讨。
《诗经・小雅・大田》解析
对 “雨我公田,遂及我私” 的经学阐释,体现西周井田制下公田与私田的关系,与文中 “以公及其私” 的治国理念相呼应。
《周易・复卦》注释
对 “复自道,何其咎,吉” 的象数分析,展现《易经》中 “返本归真” 的哲学思想,与文中 “本无异则动卒有喜” 的认知形成理论互补。
《商君书・算地》
提出 “名利之所凑,则民道之”,强调以功劳(军功、农功)定名利,与文中 “荣富非自至也,缘功伐也” 的观点相互印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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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史记・周本纪》
记载周公旦 “一沐三捉发,一饭三吐哺” 的典故,展现三代之佐的公心,与文中 “三王之佐功大” 的评价形成历史呼应。
《贞观政要・廉政》
唐太宗谓 “为主贪,必丧其国;为臣贪,必亡其身”,继承文中 “临财则贪得” 的廉政警示,体现治国实践中的吏治思想。
《曾国藩家书・谕纪泽》
“唯崇俭可以长久” 的治家理念,可与文中 “修身会计则可耻” 的批判对照,展现传统社会对个人修养与财富观的辩证认知。
《颜氏家训・省事》
提出 “君子当守道崇德,蓄价待时”,反对 “诈诬求荣”,深化了文中 “诈诬之道,君子不由” 的道德准则。
《吕氏春秋通诠・务本》
考据学家对 “被瞻之义”“薄疑应卫嗣君” 的史实考证,指出其与《战国策・卫策》的文献关联,展现战国士人 “知本” 的政治智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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